沈尹默。沈尹默写信札小字之类比较精到。他也是走碑帖结合的路子,以帖为主,以技见长,尤其信札小行草很好。但他的小行草有一个缺点,就是中宫过紧。没放开,不够疏朗。他不可能做到王献之那样。王献之是大家,很高明,很洒脱,字写得好。沈尹默小字可以,大字略显不足。由此想到一个人有其长必有其短,有其短必有其长。善写小字往往不善写大字,善写大字往往不善写小字,这是书家共性。王献之没写过大字,那时候写信札小字,都是朋友中间传看,没有想到写那么大的字挂到墙上把玩。后来学帖学的写大字没有先例,没有借鉴,写不好也是有原因的。

谢无量。谢无量的字写得散,空灵、自在,虽说也有自家面貌,但是章法略显不足,规范上也有不足。他的书法主要是从八大山人和《瘞鹤铭》碑那里衍化而来,也有一定出处,但不够精到。也是一家。

弘一法师。俗名李叔同。他初学写碑,也写帖,但以碑为主。他的贡献就是以笔墨写性情,把书法作为修行手段。他中年出家,这样就一变青年时代书风,把书法由复杂写成简约,由有为写成无为,由强健写成空灵。观其书,就知道他是个出家人。他的书法同他这个人一样,一起进入了一种忘我、修行、参禅状态。他把佛法与书法结合,把学书与学禅结合起来,把书法艺术引向空门,这是一种很高的境界。他的书法自成面貌。他的书法不足是线条不够丰富,结体变化不多,但毕竟自创书体,可称弘一法师书体。弘一是一大家,像八大山人一样。八大山人字写得圆活,他写得简约空寂,几乎到无的境界,是让书法参禅,让书法与他一起参禅。忘我与忘艺是很高的境界,这是他的贡献,也是他独具个性的书法面貌。

白寿章。白寿章的字要比齐白石的字好。白寿章是河北邢台人,在河北乡下,偏居一隅,不见经传,人们很少知道。他以画画、教学为主,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受教于北京美术专科学校,与王雪涛同学。王雪涛说白寿章的画比他画得好,不在齐白石之下。我看其笔墨、构图、品位次于齐白石,但也达到很高水准,在李苦禅之上。只不过他是在地区教书,人忠厚老实,没有宣传,鲜为人知罢了。在绘画上,白寿章专于中国写意画,有很高的可以说是不俗的造诣。他的画名掩盖了他的书名。在书法上,他应算一家。他的代表作,是书写毛泽东主席的《沁园春·雪》,六条屏,魏碑草书,刚劲有力,注重线条质量变化,有传统规范,碑帖结合恰到好处,达到很高水平。他20世纪50年代初的作品也不错,60年代达到炉火纯青,特别是草书达到相当高的境界,率真中见到帖的筋骨,同时字又写得开张。在写草字上,白寿章不在林散之下,在字的水平上,又在谢无量之上。但很多人不认识他,因为他的字传世很少。这是民间的一家。民国以后,民间还有很多真正的书法家。

概括讲,从民国初立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书法相对还受到重视。后来不受重视,写毛笔字的越来越少,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出这么多书家,能有这么好的作品,可见中国书法的魅力之大,生命力又是多么顽强。更值得高兴的是,我们有一代又一代书家努力把它传承下来,使书法艺术闪现光泽,使书法艺术得到发展,像一条永不枯竭的大河,夏天波涛滚滚,冬天河面结冰,但无论春夏秋冬,无论封冻解冻,它都是一直流淌着的民族精神、民族文化,是我们中华民族光辉灿烂的民族精神与民族文化的卓越表现。我们今天写书法,但是不要忘记过去的书法家。记住了他们,也就记住了我们中国书法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