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关于董其昌的字你怎么看?
答:历代大家中,我应该是最后一个认可董其昌的。
当时,我问太太为什么这样?太太说:你过去把对书法的感觉过多地落在实处了,现在你能喜欢董字,那是看到形而上了,应该是进步了。
董其昌《跋米芾蜀素帖》
董其昌一生在追随二王的道路中,一直在赶比赵孟頫,最终也自觉不可超越,那时他把某种气息作为了至高点,赵是宋朝的宗室,董是明时大臣,在那个时代里,比起人生自主,主仆之间还是有距离的。
然而赵在他的复古思想里,保持了笃实的书风,笔实、字实,继承得踏实。董确能在继承中轻描淡写用笔、似是而非结体、逍遥自在成篇,在“虚”字上作足了文章,和赵还真有一比。
正因为董的轻描淡写、似是而非和逍遥自在,他成为虚渺的经典,而不宜作学习的经典,因为这种经典只是凭感受,而无可模仿。有人学他的用笔、结构甚至于性情,都不会有什么结果。
董字最妙的除了他的飘逸无忌的气息以外,其实最高妙的也就是他赖以存世的,就是他的通篇布白。
记得他好像讲这么一句话,大意是:能单字写得比我好的人,比比皆是,但是放在一起还比我好的,还没有。这句话毫无夸张!正因为董字的洒脱,从笔画到结构到布白是从骨子里头散发出来的,而他在每一环节都可以变通,在兼他功力雄厚,变形能力超佳,所以他的书法总是能在书写过程中,随心所欲地、合乎情理地、自然而然地调整单字的任何一部分结构来顺遂上下的俯仰和左右的顾盼。
这种状态存在于他的各种大小字体中,深得《兰亭》章法之精髓,是右军真正的传人。
问:请恕我直言:我很佩服先生的字,但不喜欢先生的字。佩服是因为先生的字每一笔都做到精到,使转之处交代清楚明白,这点很难得;但读先生的字,会让我想起卖油翁的故事:技熟而已。书法应该是“写”出来而不是“想”出来的,但“写”不应该等于“抄”,我们如何做到?
答:谢谢你的坦诚。你所见到的《兰亭序》号称是在酒酣耳热的情况下写出来的。
但比起来《祭侄稿》和《寒食帖》,就更像“抄书”的了。而这三幅绝代的行书比起当代的获奖、入展或者公认的最好的行书来说,他们又像是“抄书”的了。
问题在哪儿?在于当代人们的审美和视觉只能感受以具有足够动荡的、具有视觉感染力的艺术,而无从静下心来品味安静的、内在的东西,就像美国的电影,历尽声、光、形夸张之能事,尽可能地夸大审美所能接受的跨度,不断从表面的层次上刺激人们的感官,这种刺激是有限度的,单纯单方向无限度的刺激不是艺术,人们看久了会怀念那些经典的老片,那是多么的隽永。
我们能够见到这些经典的书法作品,殊不知每一个书家都抄写过多少诗文,没有这些诗文的抄写练习,哪来精熟的笔法,哪来偶尔一时的天人合一的精品。
当代人只追求天人合一的精品,他们认为每一幅作品都要作成精品,这种做出来的东西,毫无感染力,看久了还赶不上古人自在地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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